武汉城里的摆渡车 三位一线志愿车队司机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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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年初一至今，刘邱斌日复一日这样的生活：早上6点不到，起床去接送协和医院的医护，中午对付一口，下午继续接送。他说，虽然很累，但是跟医护比起来，他们更累，所以也就不觉得累了。

2020年1月23日10时，武汉封城。武汉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1月24日12时起，武汉市网约出租车停止运营；巡游出租车实行单双号限行。

与此同时，武汉市交通运输局组织安排了6000辆出租车和网约车，分配到全市10个中心城区1159个社区，用于社区居民应急出行。从那时开始，多个志愿者车队群成立，为社区内生活不方便的居民提供上门送菜、送药、送餐服务；对待产孕妇、突发重大疾病等确需看病就医的，安排送医服务，成为这座城市一辆辆生命的摆渡车。

为了保障司机们的安全，对于高危的接送服务，需社区同意并经卫生防疫部门采取隔离防护措施后才能开展，但即便如此，司机们无疑仍时刻置身于风险之中。近日，一家志愿者车队成员何辉，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去世。生前他一直奔赴在各大医院运送物资，义务接送医护人员。

但这样的不幸并没有让他们的战友退缩。直到今天，在医护人员和居民们出行的路上，志愿车队的司机们，仍是街上那道最常见的风景线。

网约车司机刘田：人怎么会不怕死

2019年1月23日。入夜，志愿司机刘田师傅的微信窗口还弹个不休。

“疫情期间，别出去了！”

“非常时期，你是家里顶梁柱，还是留在家里吧！”

“在家安心多陪陪妈妈和女儿，就不要出车了！”

……

母亲、姨妈、姨夫……亲朋们的劝告犹言在耳。然而，2020年大年初一，刘田仍然在志愿公司社区保障车队的志愿单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也不说别的，我就是想为武汉做点贡献，为武汉加油，为早日解除封城做贡献。”刘田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知道这件事后，大家都劝他，也都是好意。“注意卫生、戴口罩、各种防护好一点，就应该没什么事。”

38岁的刘田已有19年驾龄。去年5月，他正式成为一名志愿司机。从业9个月来，他最惬意的，是驱车驶过光谷大道的高架桥，风声和霓虹让他习惯了武汉的日日夜夜。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参与到一场直面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斗中来。

据刘田介绍，封城后，志愿公司组织了社区保障车队。现在，跟着社区居民买菜、买药，送他们去医院检查，都是车队的日常工作。

1月28日早晨，武汉多云。一大早，刘田刚来到街道居委会，便听得社区书记查明娜告诉他，华电社区有一位86岁老人须从中南医院出院回家。老人年前骨折住院，彼时家中只有孙女一人，亟需相助。

疫区、医院、老人……去还是不去？

“去！”来不及多想，刘田应道。8时许，他和另一位网约车司机王强驱车直奔中南医院。同行的，还有查明娜和老人的孙女。

“之前大家说，医院最好别去，太危险了。发热病人最好别接送，万一传染你，又传染其他人，怎么办？”刘田说，“但我想老人不方便啊。我们穿了隔离服、戴了口罩、面具（护目镜），然后往车上喷了消毒液。我也没告诉家里人，怕他们担心嘛，本来家里不让我出来的。”

一路疾驰，等在医院门口时，刘田感到了一丝实实在在的紧张。“或多或少有点害怕，”刘田坦言，“人怎么不怕死？哪个人都怕死，是不是？我们每天有补助，但我不是为了这个补助去的。”

不到半个时辰，老人的孙女办好了出院手续，推着一位戴口罩、头发花白、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奶奶出了医院大门，大家搀扶着老人慢慢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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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小区楼下，新的问题出现了，“老人骨折了，根本走不了。她住二楼，我们就决定把她抬上去。”刘田说，“刚开始，我和王师傅抬着。后来我们两个人觉得有点吃不消，然后4个人一起，一人抬着轮椅的一个脚，把她抬上去。”

安然无恙，老人回到了家。“老人的孙女给我们说，感谢你们。其实这是为社区的老人做一点小小的服务，也没多大感觉，说实话，就是举手之劳。”刘田表示。

▲感谢信受访者提供

1月28日，一封感谢信寄到了华电社区。写信的人是该社区一小区业主姬力敏。信中说，“正值武汉市疫情攻坚阶段，家有86岁老人需要从医院出院接回家……在这样的高危时刻，两位司机志愿者，陪同我一起去了医院，并把老人抬上了楼，让我倍感温暖。”

“这些天，我看到那些工作在一线上的人，医院里面工作的一线的医护人员，还有环卫工人、快递人员等等，就特别感谢和敬佩他们。而自己做的一点事，得到了居民们的赞扬，还是有点高兴的。”刘田说。

出租车司机彭师傅：鼓励孩子也成为志愿者

从1月26日至今，开出租车的彭师傅已经习惯了志愿者司机的角色。

彭师傅供职于武汉国兴出租车实业有限公司。1月25日晚，他在公司微信群看到志愿者司机的报名信息，“市政府组织的，我马上就报了名。”

彭师傅回忆，风险、辛苦他都没去想，“当时没有考虑这么多，也没想到这么严重。风险肯定有的。但是大家都不出来，得病的人怎么办？”

一开始他连家人都没告诉。几天后，孩子有些疑惑，“爸，武汉车限行了，你的车怎么可以在外面？”于是，彭师傅当志愿者的事，才被家人知道。“他们也没反对，就让我注意安全，勤洗手勤消毒。我还鼓励孩子也当志愿者。”

彭师傅称，孩子远在北京，正在中国科学院读博。“我孩子学生物的。前些天，看到武昌区招聘有医学专业的志愿者做生物方面的检测工作。我就把这个信息告诉他，说你愿不愿意去？我不强迫。”可惜最后因为对方要求有医学背景和工作经验，没能应聘上。

彭师傅主要负责接送武昌区杨园街社区医院的两位医护上下班，“护士是7点15分上班，20点下班；医生则是7点30分上班，18点下班。20多分钟，就到她们医院了。”

接送医护之余，他还负责接送社区居民，“搭我车的社区居民，多半没车、年龄偏大，要去医院透析。”彭师傅表示，“对于发热、发烧的病人，公司没让我们直接接触。他们是乘坐城管的厢式货车，由城管接送。”

随着病人数量的增长，彭师傅也有点担心，但他说，“出来了就不能后退，没想过放弃。”

网约车司机刘邱斌：27年来，第一次春节没喝外婆炖的汤

2月3日18时许，刘邱斌正在接送武汉协和医院肿瘤科的陈护士。陈护士感冒初愈，这天是她感冒后第一次上班。她的家距医院有10公里左右，最担心的是打不到车，无法按时上班。

在陈护士供职的肿瘤科，当日多是返院复诊的的病人。“肯定也有过担心，家人朋友也曾劝自己，暂时请假，不要上班。但身处这样的职业，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科室的护士医生都没有哪个请假，需要我们上班，我们就来了。”

陈护士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单位有班车，但有的地方没有。这种情况只能叫志愿车队。如今有了刘师傅之后，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十几分钟就能到医院。

腊月二十九，刘邱斌报名参加了第一批滴滴武汉医护保障车队，当时报名的司机有100人左右，“大家都很积极。”刘邱斌说。对他来说，报名原因很简单：“很多医护人员都奋战在一线，因为需要有人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我就报名了。”

初一早上，刘邱斌不到6点就起床了，快速洗漱，收拾整齐，这是他第一次出车。凌晨2时许，在车队微信群里接到通知，武汉协和医院一位护士约了7点的车，他必须赶在7点前抵达目的地。

往年的这一天，他会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换上簇新的衣裳，慢慢喝完一碗热腾腾的外婆做的香菇粉丝鸡汤，打开电视，和兄弟姐妹们聊天、嗑瓜子。今年，这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战役，让全城人的生活，都改变了。

大年三十这天中午，司机们来到武昌集合点，领取物资、接受培训，晚上7时许，他打开冰箱，把姑姑包的猪肉菜饺权作年夜饭，“记不得什么菜馅了，也记不得吃了多少，”刘邱斌回忆，他只顾着一直看手机，怕错过了车队不断涌现的消息。

因为表妹是儿童医院的一名护士，刘邱斌虽然也担心自己，但更加能够感受到医护人员的辛劳。节前，他和表妹约好了除夕这天回外公外婆家吃年夜饭，这天原本该她轮休。但很快又接到消息，所有人必须待命，“她没抱怨。她知道我报名了医护保障车队，也理解我。我们互相鼓励，叫对方做好防护，注意安全。”刘邱斌说。

2020年，刘邱斌30岁了。前面27年，他习惯了每年大年三十下午，陪着外婆准备排骨藕汤。炭火炉上，小火慢煨2个多小时，汤的香味是团圆的味道。“三岁起，每年都喝。年三十喝排骨藕汤，初一喝香菇粉丝鸡汤。”今年，他第一次没能喝上外婆炖的汤，“不觉得遗憾，为医护人员做好后勤保障是我的荣幸。”

他说，等到疫情结束了，想给外婆带她最爱的大白兔奶糖回家。

红星新闻记者王春彭莉

编辑丨张波